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鶴林玉露卷之四 乙編

 養兵

韓魏公曰:「養兵雖非古,然亦自有利處。議者但謂不如漢、唐調兵於民,獨不見杜甫石壕吏一篇,調兵於民,其弊乃如此。後世既收拾強悍無賴者,養之以為兵,良民雖稅斂良厚,而終身保骨肉相聚之樂,父子兄弟夫婦免生離死別之苦,此豈小事?」魏公此論,可謂至當。余觀梅聖俞寶元間為葉縣宰,詔書令民三丁籍一,立校與長,號弓箭手,以備不虞,田里騷然。聖俞作田家詩云:「誰道田家樂?春稅秋未足,里胥叩我門,日夕苦煎促。盛夏流潦多,白水高於屋。水既害我菽,蝗又食我粟。前月詔書來,生齒復版錄。三丁籍一壯,惡使操弓韣。州符令又嚴, 【 州符令又嚴 「令」,宛陵先生集卷七田家語作「今」。】 老吏持鞭扑。搜索稚與艾,唯存跛無目。田閭敢怨嗟,父子各悲哭。南畝焉可事,買箭賣牛犢。愁氣變久雨,鐺缶空無粥。盲跛不能耕,死亡在遲速。我聞誠所慚,徒爾叨君祿。卻詠歸去來,刈薪向深谷。」又汝墳貧女云:「汝墳貧家女,行哭音悽愴。自言有老父,孤獨無丁壯。郡吏來何暴,縣官不敢抗。督遣勿稽留,龍鍾去持杖。 【 龍鍾去持杖 「持」,宛陵先生集卷七汝墳貧女作「」。】 勤勤囑四鄰,幸願相倚傍。適聞閭里歸,問訊疑猶強。果聞寒雨中, 【 果聞寒雨中 「聞」,宛陵先生集作「然」。】 僵死壤河上。弱質無以託,橫屍無以葬。生女不如男,雖存何以當。 【 雖存何以當 「以」,宛陵先生集作「所」。】 拊膺呼蒼天,生死將柰向?」觀此二詩,與石壕吏等篇何以異?當是時,乃太平極盛之時,而一有籍民為兵之令,便覺氣象與天寶相似。乃知養兵之制, 【 養兵之制 「制」,原誤作「刺」,據諸本改。下同。】 實萬世之仁,而魏公之說不可易也。然魏公既知籍民為兵之害矣,而陝西義勇之制,實出於公。雖司馬溫公極言其不便,竟不為止,又何與前言相戾也?

 天棘

杜詩云:「江蓮搖白羽,天棘夢青絲。」下句殊不可曉。說者曰,天棘,柳也。或曰,天門冬也。夢,當作弄。既無考據,意亦短淺。譚浚明嘗為余言,此出佛書,終南長老入定,夢天帝賜以青棘之香。蓋言江蓮之香,如所夢天棘之香耳。此詩為僧齊已賦,故引此事。余甚喜其說,然終未知果出何經。近閱葉石林過庭錄,亦言此句出佛書,則浚明之言宜可信。

 家乘

山谷晚年作日錄,題曰家乘,取孟子晉之乘之義。謫死宜州。永州有唐生者從之遊,為之經紀後事,收拾遺文。獨所謂家乘者,倉忙間為人竊去,尋訪了不可得。 【 尋訪了不可得 「了」,明活字本作「之」。】 後百餘年,史衛王當國,乃有得之以獻者。衛王甚珍之,後黃伯庸帥蜀,以其為雙井之族,乃以贐其行。

 中興十策

建炎中,大駕駐維揚,康伯可上中興十策:「一請皇帝設壇,與群臣、六軍縞素戎服,以必兩宮之歸。 【 以必兩宮之歸 「必」,原誤作「心」,據諸本改。】 二請移蹕關中,治兵積粟,號召兩河,為雪恥計,東南不足立事。三請略去常制,為馬上治。用漢故事,選天下英俊,日侍左右,講求天下利病,通達外情。四請河北未陷州郡,朝廷不復置吏,詔土人自相推擇,各保鄉社。以兩軍屯要害,為聲援。滑州置留府,通接號令。五請刪內侍百司州縣冗員,文書務簡實,以省財便事。六請大赦,與民更始。前事一切不問,不限文武,不次登用,以收人心。七請北人避胡挈郡邑南來以從吾君者,其首領皆豪傑,當待之以將帥,不可指為盜賊。八請增損保甲之法,團結山東、京東西、兩淮之民,以備不虞。九請講求漢、唐漕運,江、淮道塗置使,以餽關中。十請許天下直言便宜,州郡即日繳奏,置籍親覽,以廣豪傑進用之路。」時宰相汪、黃輩,不能聽用,而伯可名聲由是益著。 【 名聲由是益著 「益」,諸本作「甚」。】 余觀其策,正大的確,雖李伯紀、趙元鎮亦何以遠過!然厥後秦檜當國,伯可乃附會求進,擢為臺郎。值慈寧歸養,兩宮燕樂,伯可專應制為歌詞,諛艷粉飾,於是聲名掃地,而世但以比柳耆卿輩矣。檜死,伯可亦貶五羊。

 不死

楞嚴經:「佛告波斯匿王,汝年十三時,見恆河水與今無異,是汝皮肉雖皺,見精不皺,以明身有老少,而見精常存。身有死生,而本性常在也。」晁文元嘗問隱者劉海蟾以不死之道,海蟾笑曰:「人何嘗死?而君乃畏之求生乎?所可死者,形爾;不與形俱滅者,固常在也。」此理本常理,但異端說得黏皮著骨。如易曰:「精氣為物,游魂為變。」孟子曰:「所過者化,所存者神。」伊川曰:「堯舜幾千年,其心至今在。」橫渠曰:「物物故能過化,性性故能存神。」又曰:「存吾順事,沒吾寧也。」說得多少混融。

 月下傳杯詩

楊誠齋月下傳杯詩云:「老夫渴急月更急,酒落杯中月先入;領取青天併入來,和月和天都蘸濕。天既愛酒自古傳,月不解飲真浪言;舉杯將月一口吞,舉頭見月猶在天。老夫大笑問客道:月是一團還兩團?酒入詩腸風火發,月入詩腸冰雪潑。一杯未盡詩已成,誦詩向天天亦驚。 【 誦詩向天天亦驚 「誦詩」,原倒作「詩誦」,據諸本並楊萬里退休集月下傳觴改。】 焉知萬古一骸骨,酌酒更吞一團月!」余年十許歲時,侍家君竹谷老人謁誠齋,親聞誠齋誦此詩。且曰:「老夫此作,自謂彷彿李太白。」

 題貧樂圖

徐思叔題貧樂圖詩首句云:「迺翁畫灰教兒書,嬌兒赤骭玉雪膚。厥妻曝日補破襦,弊筐何有金十奴?」楊伯子和云:「三間破屋一床書,錦心繡口冰肌膚。自紉枯葉作褲襦,此君便是長鬚奴。」王才臣和云:「大兒阻飢頗廢書,小兒忍寒粟生膚。婦縱有褌無一襦,不敢緣此相庸奴。」三詩皆佳,而後出者尤奇。

 竹

松柏之貫四時,傲雪霜,皆自拱把以至合抱。惟竹生長於旬日之間,而干霄入雲,其挺特堅貞,乃與松柏等。此草木靈異之尤者也。白樂天、東坡、潁濱與近時劉子翬論竹甚詳,皆未及此。杜陵詩云:「平生憩息地,必種數竿竹。」梅聖俞云:「買山須買泉,種樹須種竹。」信哉!

 雍公薦士

虞雍公初除樞密,偶至陳丞相應求閣子內,見楊誠齋千慮策,讀一篇,歎曰:「東南乃有此人物!某初除合薦兩人,當以此人為首。」應求導誠齋謁雍公,一見握手如舊。誠齋曰:「相公且仔細,秀才子口頭言語,豈可便信?」雍公大笑,卒援之登朝。誠齋嘗言,士大夫窮達,初不必容心。某平生不能開口求薦。然薦之改秩者,張魏公也。薦之立朝者,虞雍公也。二公皆蜀人,皆非有平生雅故。雍公有翹館錄,載當世人物甚詳。

 詩興

詩莫尚乎興,聖人言語,亦有專是興者。如「逝者如斯夫,不舍晝夜」,「山梁雌雉,時哉時哉」,無非興也,特不曾檃括協韻爾。蓋興者,因物感觸,言在於此,而意寄於彼,玩味乃可識, 【 玩味乃可識 「玩」,諸本作「義」。】 非若賦比之直言其事也。故興多兼比賦,比賦不兼興,古詩皆然。今姑以杜陵詩言之,發潭州云:「岸花飛送客,檣燕語留人。」蓋因飛花語燕,傷人情之薄,言送客留人,止有燕與花耳。此賦也,亦興也。若「感時花濺淚,恨別鳥驚心」,則賦而非興矣。堂成云:「暫止飛烏將數子,頻來語燕定新巢。」蓋因烏飛燕語,而喜己之攜雛卜居,其樂與之相似。此比也,亦興也。若「鴻雁影來聯塞上, 【 鴻雁影來聯塞上 九家集注杜詩卷三二舍弟觀赴藍田取妻子到江陵喜寄三首之一作「鴻雁影來連峽內」。】 鶺鴒飛急到沙頭」,則比而非興矣。

 荊公議論

姒者,棸子、膳夫之所寄也。太真者,林甫、國忠之所寄也。女寵蠱君心,而後憸壬階之以進,依之以安。大臣格君之事,必以遠聲色為第一義。而謂「不愁宮裏有西施」何哉?范蠡霸越之後,脫屣富貴,扁舟五湖,可謂一塵不染矣。然猶挾西施以行,蠡非悅其色也,蓋懼其復以蠱吳者而蠱越,則越不可保矣。於是挾之以行,以絕越之禍基,是蠡雖去越,未嘗忘越也。曾謂荊公之見而不及蠡乎?惟管仲之告齊桓公,以豎刁、易牙、開方為不可用,而謂聲色為不害霸,與荊公之論略同。其論商鞅曰:「今人未可非商鞅,商鞅能令政必行。」夫二帝三王之政,何嘗不行,奚獨有取於鞅哉?東坡曰:「商鞅、韓非之刑,非舜之刑,而所以用刑者,則舜之術也。」此說猶回護,不如荊公之直截無忌憚。其詠昭君曰:「漢恩自淺胡自深,人生樂在相知心。」推此言也,苟心不相知,臣可以叛其君,妻可以棄其夫乎?其視白樂天「黃金何日贖娥眉」之句,真天淵懸絕也。-荊公詩云:「謀臣本自繫安危,賤妾何能作禍基。但願君王誅宰嚭,不愁宮裏有西施。」夫妲己者,飛廉、惡來之所寄也。 【 真天淵懸絕也 「真」,諸本作「蓋」。】 其論馮道曰:「屈己利人,有諸佛菩薩之行。」唐質肅折之曰:「道事十主,更四姓,安得謂之純臣?」荊公乃曰:「伊尹五就湯,五就桀,亦可謂之非純臣乎?」其強辨如此。又曰:「有伊尹之志,則放其君可也。有周公之志,則誅其兄可也。有周后妃之志,則求賢審官可也。」似此議論,豈特執拗而已,真悖理傷道也。荀卿立「性惡」之論、「法後王」之論,李斯得其說,遂以亡秦。今荊公議論過於荀卿,身試其說,天下既受其毒矣。章、蔡祖其說, 【 章蔡祖其說 「蔡」,原誤作「葵」,據諸本改。】 而推演之,加以凶險,安得不產靖康之禍乎!荊公論韓信曰:「貧賤侵陵富貴驕,功名無復在芻蕘。將軍北面師降虜,此事人間久寂寥。」論曹參曰:「束髮山河百戰功, 【 束髮山河百戰功 「山河」,王文公文集卷七三曹參作「河山」。】 白頭富貴亦成空。華堂不著新歌舞,卻要區區一老翁。」二詩意卻甚正。然其當國也,偏執己見,凡諸君子之論,一切指為流俗,曾不如韓信之師李左車,曹參之師蓋公,又何也?

 詩禍

楊子幼以「南山種豆」之句殺其身,此詩禍之始也。至於「空梁落燕泥」之句,「庭艸無人隨意綠」之句,非有所譏刺,徒以琱斫工巧,為暴君所忌嫉,至賈奇禍,則詩真可畏哉!賈至謫岳州,嚴武謫巴州,杜少陵寄詩云:「賈筆論孤憤,嚴君賦幾篇。定知深意苦,莫使眾人傳。貝錦無停織,朱絲有斷絃。浦鷗防碎首,霜鶻不空拳。」蓋深戒之也。劉禹錫種桃之句,不過感歎之詞耳,非甚有所譏刺也,然亦不免於遷謫。近世蔡持正數其罪惡,雖兩觀之誅,亦不為過,乃以車蓋亭絕句謂為譏刺,貶新州。夫小人擿抉君子之詩文以為罪,無怪也,君子豈可亦擿抉小人之詩文以為罪乎? 【 無怪也君子豈可亦擿抉小人之詩文以為罪乎 上十九字原脫,據諸本補。】 東坡文章,妙絕古今,而其病在於好譏刺。 【 其病在於好譏刺 「好」,原脫,據諸本補。】 文與可戒以詩云:「北客若來休問事,西湖雖好莫吟詩。」蓋深恐其賈禍也。烏臺之勘,赤壁之貶,卒於不免。觀其獄中詩云:「夢繞雲山心似鹿,魂飛湯火命如雞。」亦可哀矣。然纔出獄便賦詩云:「卻對酒杯疑是夢,試拈詩筆已如神。」略無懲艾之意,何也?晚年自朱崖量移合浦,郭功父寄詩云: 【 郭功父寄詩云 「功」,原作「公」,據明活字本並宋史卷四四四文苑傳改。】 「君恩浩蕩似陽春,海外移來住海濱。莫向沙邊弄明月,夜深無數採珠人。」其意亦深矣。渡江以來,詩禍殆絕,唯寶、紹間,中興江湖集出,劉潛夫詩云:「不是朱三能跋扈,只緣鄭五欠經綸。」 【 不是朱三能跋扈只緣鄭五欠經綸 宋周密齊東野語卷一六詩道否泰條引劉潛夫黃巢戰場詩作「未必朱三能跋扈,都緣鄭五欠經綸」。】 又云:「東風謬掌花權柄,卻忌孤高不主張。」敖器之詩云:「梧桐秋雨何王府,楊柳春風彼相橋。」 【 梧桐秋雨何王府楊柳春風彼相橋 齊東野語詩道否泰條云:「寶慶間,李知孝為言官,與曾極景建有隙,每欲尋釁以報之。……因復改劉子翬汴京紀事一聯為極詩,云:『秋雨梧桐皇子宅,春風楊柳相公橋。』初,劉詩云:『夜月池臺王傅宅,春風楊柳太師橋。』今所改句,以為指巴陵及史丞相。」案,如據周氏所言,羅氏引詩當非敖器之作。】 曾景建詩云:「九十日春晴景少,一千年事亂時多。」當國者見而惡之,並行貶斥。景建,布衣也,臨川人,竟謫舂陵,死焉。其往舂陵也,作詩曰:「杖策行行訪楚囚,也勝流落嶠南州。鬢絲半是蠶吐,襟血全因蜀鳥流。徑窄不妨隨繭栗,路長那更聽鉤輈。家山千里雲千疊,十口生離兩地愁。」

 功成不受賞

自古豪傑之士,立業建功,定變弭難,大抵以無所為而為之者為高。三代人物,固不待言。下此如范蠡霸越,而扁舟五湖。魯仲連下聊城,而辭千金之謝,卻帝秦,而逃上爵之封。張子房顛嬴蹶項,而飄然從赤松子遊,皆足以高出秦、漢人物之上。左太沖詩云:「功成不受賞,長揖歸田廬。」李太白詩云:「事了拂衣去,深藏身與名。」而世降俗末,乃有激變稔禍,欺君誤國,殺人害物,以希功賞者,是誠何心哉?是誠何心哉?

 四老安劉

漢高帝晚歲,欲易太子,蓋以呂后鷙悍,惠帝仁柔,為宗社遠慮,初非溺於戚姬之愛,而為是邪謀也。蘇老泉謂帝之以太尉屬周勃,及病中欲斬樊噲,皆是知有呂氏之禍,可謂識帝之心者矣。子房,智人也。乃引四皓為羽翼,使帝涕泣悲歌而止。帝之泣,豈為兒女子而泣耶?厥後趙王以酖亡,惠帝以憂死,同非呂后先殂,平、勃交驩,則劉氏無噍類,而火德灰矣。杜牧之所謂「四老安劉是滅劉」者,誠哉是言也!夫立子以長,固萬世之定法,然亦有不容拘者。泰伯遜而周以興,建成立而唐幾危,一得一失,蓋可監也。夫子善齊桓首止之盟,而美泰伯為至德。蓋善齊桓者,明萬世之常經也;美泰伯者,示萬世之通誼也。

 安子文自贊

安子文與楊巨源、李好義合謀誅逆曦,旋殺巨源而專其功。久之,朝廷疑其跋扈,俾帥長沙。子文盡室出蜀,嘗自贊云:「面目皺瘦,行步藞苴,人言託住半周天,我道一場真戲耍。今日到湖南,又成一話靶。」在長沙,計利析秋毫,設廳前豢豕成群,糞穢狼籍,肥腯則烹而賣之。罷鎮,梱載歸蜀。厥後楊九鼎在蜀,以刻剝致諸軍之怨, 【 致諸軍之怨 「怨」,明活字本作「變」,義較勝。】 軍士莫簡倡亂,殺九鼎,剖其腹,實以金銀曰:「使其貪腹飽飫。」時子文家居,散財結士,生擒莫簡,剖心以祭九鼎,再平蜀難。

 釣臺詩

余三十年前,於釣臺壁間塵埃漫漶中得一詩云:「生涯千頃水雲寬,舒卷乾坤一釣竿。夢裏偶然伸隻腳,渠知天子是何官!」不知何人作也,句意頗佳。近時戴式之詩云:「萬事無心一釣竿,三公不換此江山。當初誤識劉文叔,惹起虛名滿世間。」句雖甚爽,意實未然。今考史籍,光武,儒者也,素號謹厚,觀諸母之言可見矣。子陵意氣豪邁,實人中龍,故有「狂奴」之稱。方其相友於隱約之中,傷王室之陵夷,歎海宇之橫潰,知光武為帝冑之英,名義甚正,所以激發其志氣,而導之以除兇剪逆,吹火德於既灰者,當必有成謀矣。異時披圖興歎,岸幘迎笑,雄姿英發,視向時謹敕之文叔,如二人焉。子陵實陰有功於其間。天下既定,從容訪帝,共榻之臥,足加帝腹,情義如此。子陵豈以匹夫自嫌,而帝亦豈以萬乘自居哉!當是之時,而欲使之俛首為三公,宜其不屑就也。史臣不察,乃以之與周黨同稱。夫周黨特一隱士耳,豈若子陵友真主於潛龍之日,而琢磨講貫,隱然有功於中興之業者哉!余嘗題釣臺云:「平生謹敕劉文叔,卻與狂奴意氣投,激發潛龍雲雨志,了知功跨鄧元侯。」「講磨潛佐漢中興,豈是空標處士名,堪笑史臣無卓識,卻將周黨與同稱。」

 來蘇渡

脩水深山間有小溪,其渡曰來蘇。蓋子由貶高安監酒時,東坡來訪之,經過此渡。鄉人以為榮,故名以來蘇。嗚呼!當時小人媒糵摧挫,欲置之死地,而其所經過之地,溪翁野叟亦以為光華,人心是非之公,其不可泯如此!所謂「石壓筍斜出」者是也。

 一錢斬吏

張乖崖為崇陽令,一吏自庫中出,視其鬢傍巾下有一錢,詰之,乃庫中錢也。乖崖命杖之,吏勃然曰:「一錢何足道,乃杖我耶?爾能杖我,不能斬我也!」乖崖援筆判曰:「一日一錢,千日一千,繩鋸木斷,水滴石穿。」自仗劍, 【 自仗劍 「仗」,原誤作「杖」,據諸本改。】 下階斬其首,申臺府自劾。崇陽人至今傳之。蓋自五代以來,軍卒凌將帥,胥吏凌長官,餘風至此時猶未盡除。乖崖此舉,非為一錢而設,其意深矣,其事偉矣。

 馮三元

馮京,字當世,鄂州咸寧人。其父商也,壯歲無子。將如京師,其妻授以白金數笏曰: 【 授以白金數笏 「數」,明活字本作「一」。】 「君未有子,可以此為買妾之資。」及至京師,買一妾,立券償錢矣。問妾所自來,涕泣不肯言,固問之,乃言其父有官,因綱運欠折,鬻妾以為賠償之計。遂惻然不忍犯,遣還其父,不索其錢。及歸,妻問買妾安在,具告以故。妻曰:「君用心如此,何患無子!」居數月,妻有娠,將誕,里中人皆夢鼓吹喧闐迎狀元,京乃生。家貧甚,讀書於灊山僧舍,僧有犬,京與共學者烹食之。僧訴之縣,縣令命作偷狗賦,援筆立成。警聯云:「團飯引來,喜掉續貂之尾;索綯牽去,驚回顧兔之頭。」令擊節,釋之,延之上座。明年遂作三元。有詩號灊山集,皆其未遇時所作。如「琴彈夜月龍魂冷,劍擊秋風鬼膽粗」。「吟氣老懷長劍古,醉胸橫得太行寬」。「塵埃掉臂離長陌,琴酒和雲入舊山」。「豐年足酒容身易,世路無媒著腳難」。皆不凡。

 西山生祠

真西山帥長沙,郡人為立生祠。一夕,有大書一詩于壁間者,其辭云:「舉世知公不愛名,湘人苦欲置丹青。西天又出一活佛,南極添成兩壽星。幾百年方鍾間氣,八千春願祝脩齡。不須更作生祠記,四海蒼生口是銘。」

 廬陵苗鹽

廬陵苗斛,元額三十六萬,承平時,民戶納苗一斛,官支與鹽二斗五升,蓋優之也。龍泉、太和兩縣,去郡差遠,添支一升。渡江以來,非惟官不支鹽,反勒民戶納鹽。由是輸苗一斛者,并鹽為一斛二斗五升,而兩縣亦皆增納一升。今世和買官,不支錢而白取,已為可怪。若鹽者,乃以其予民之數,而為取民之數,抑又甚矣。然前後牧守不知幾人,曾無一人惻然動心,為之敷奏蠲閣者,是可歎也。

 文章邪正

東山先生楊伯子嘗為余言:「某昔為宗正丞,真西山以直院兼玉牒宮,嘗至某位中,見案上有近時人詩文一編,西山一見擲之曰:『宗丞何用看此?』某悚然問故,西山曰:『此人大非端士,筆頭雖寫得數句詩, 【 筆頭雖寫得數句詩 「詩」,原誤作「行」,據明活字本改。】 所謂本心不正,脈理皆邪,讀之將恐染神亂志,非徒無益。』某佩服其言,再三謝之。因言近世如夏英公、丁晉公、王岐公、呂惠卿、林子中、蔡持正輩,亦非無文章,然而君子不道者,皆以是也。」

 雲日對

葉石林云:「杜工部詩,對偶至嚴,而送楊六判官云:『子雲清自守,今日起為官』,獨不相對,切意『今日』字當是『令尹』字傳寫之訛耳。」 【 切意今日字當是令尹字傳寫之訛耳 「切」,疑為「竊」字之誤。】 余謂不然,此聯之工,正為假「雲」對「日」。兩句一意,乃詩家活法,若作「令尹」字,則索然無神,夫人能道之矣。且送楊姓人,故用子雲為切題,豈應又泛然用一令尹耶?如「次第尋書札,呼兒檢贈篇」之句,亦是假以「第」對「兒」,詩家此類甚多。

 佛本於老莊

道家之教宗老莊,其後乃有神仙形解飛昇之說,方士鍊丹葆形之術。然老子云:「吾有大患,為吾有身;吾既無身,而有何患?」莊子云:「予惡乎知悅生之非惑耶?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?麗之姬,艾封人之子也,晉國之始得之也,涕泣霑襟,及其至於王所,與王同匡床,食芻豢,而後悔其泣也。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?」又髑髏謂莊子曰:「子欲聞死之說乎?死無君於上,無臣於下,亦無四時之事,從然以天地為春秋,雖南面王,樂不能過也。」莊子不信曰:「吾使司命復生子形,為子骨肉肌膚,反子父母妻子,閭里知識,子欲之乎?」髑髏深矉蹙額曰:「吾安能棄南面王樂,而復為人間之勞乎?」是老莊之意,以身為贅,以生為苦,以死為樂也。今神仙方士,乃欲長生不死,正與老莊之說背而馳矣。佛家所謂「生滅滅已,寂滅為樂」,乃老莊之本意也。故老莊與佛,元不為二。歐陽公云:「道家乃貪生之論,佛家乃畏死之論。」此蓋未嘗深考二家之要旨者也。老莊何嘗貪生?瞿曇何嘗畏死?貪生畏死之說,僅足以排方士而已。韓文公、歐陽公皆不曾深看佛書,故但能攻其皮毛。唯朱文公早年洞究釋氏之旨,故其言曰:「佛說盡出老莊,今道家有老莊書不看,盡為釋氏竊而用之,卻去倣效釋氏作經教之屬。如清淨、消災、度人等經,模擬可笑,而北斗經尤鄙俚。譬如巨室弟子,所有珍寶悉為人盜去,卻去收人家破甕破釜。」此論窺見其骨髓矣,然非特文公之言為然,唐傅奕曰:「佛入中國,孅兒幼夫模象莊老以文飾之。」則固已知其出於莊老矣。

 貓捕鼠

唐武后斷王后蕭妃之手足,置於酒瓮中,曰:「使此二婢骨醉。」蕭妃臨死曰:「願武為鼠吾為貓,生生世世扼其喉。」亦可悲矣。今俗間相傳謂為天子妃者,蓋本此也。予自讀唐史此段,每見貓得鼠,未嘗不為之稱快,人心之公憤,有千萬年而不可磨滅者。嘗有詩云:「陋室偏遭黠鼠欺,狸奴雖小策勳奇。扼喉莫訝無遺力,應記當年骨醉時。」

 轉丸鳴鏑

楊東山云:「凡處事須是心如轉丸,手如鳴鏑。」

鶴林玉露卷之五 乙編

 啟運宮望祭殿

福州啟運宮,在開元寺, 【 福州啟運宮在開元寺 考建炎以來繫年要錄卷三一、宋史卷一0九禮志,均記為「溫州開元寺」,未云福州有「開元寺」,疑誤。】 有七祖御容塑像, 【 有七祖御容塑像 原「七祖」下有夾注云:「藝祖至哲宗」。】 乃西京陵寢之舊。南渡之初,迎奉于此。時金兵俶擾,倉忙之間,載以籃輿七乘,至今猶存。別造朱輦七乘,列于殿廡。專差中官一員主香火,謂之「直殿」。節序,朝廷遣快行家送香燭, 【 遣快行家送香燭 「快」,原作「使」,義不可通,據諸本改。】 帥守與直殿同致祭。每位用朱盤列食十數品,酒三獻云。臨安淨慈寺後有望祭殿, 【 臨安淨慈寺後有望祭殿 「祭」,原誤作「發」,據諸本改。】 每歲寒食,朝廷差官一員,望祭西京諸陵。差陞朝官讀祝版。其詞云:「曆正仲春,感戴濡於雨露; 【 感戴濡於雨露 「戴」,諸本作「載」。】 心馳西洛,悵遐阻於山川。恭惟某祖某宗,靈鑒在天,聖謨傳后。 【 聖謨傳后 原下有夾注云:「后曰徽音」。】 秩上陵之典禮,徒切望思;絕寓祭之權宜, 【 絕寓祭之權宜 「絕」,諸本作「蕝」。】 愈深愴慕。」其禮用盤食,茶湯,三獻酒。余觀柳子厚云:「每遇寒食,田野道路,士女遍滿。皂隸庸丐,皆得上父母丘墓,馬醫夏畦之鬼,無不受子孫追養者。」今以萬乘之主,乃不獲遂此志,至於寓祭,此前古之所未有也。端平初,金虜既滅,朝廷亦嘗遣使脩朝陵之禮。荊襄以兵五千護之,未至西京,諜報敵騎且至,兵不敢進。使者潛偕數騎星馳而往,行禮而還。其諸陵之無恙與否,皆不可究詰也。

 就齋詩

吾郡羅椿,字永年,誠齋高弟也。清貧入骨,一介不取,頗有李方叔、謝無逸風味。累年舉於禮部, 【 累年舉於禮部 「年」,諸本無,似是。】 竟不第。自號就齋。嘗訪誠齋於毘陵,誠齋作詩送之歸曰:「梅莟香邊蹋雪來, 【 梅莟香邊蹋雪來 「莟」,原作「譽」,諸本作「花」。案,楊萬里荊溪集送羅永年西歸作「莟」。韻會舉要云:「莟,音含,花蘂。」意與詩不悖,據改。】 杏花影裏帶春回。 【 杏花影裏帶春回 「影」,荊溪集作「雨」,於義為長。】 明朝解纜還千里,今日看花更一杯。誰遣文章太驚俗,何緣場屋不遺才。南溪鷗鷺如相問,為報春吟費麝煤。」慶元初,誠齋與朱文公同召,誠齋力辭。永年寄詩云:「不愁風月只憂時,髮為君王寸寸絲。司馬要為元祐起,西樞政坐壽皇知。苦辭君命驚凡子,清對梅花更與誰?夢繞師門三稽首,起敲冰硯訴相思。」誠齋擊節。又送永豐汪令詩云:「錦纜梅花浦,江南作縣歸。新來薦鶚牘,驚動袞龍衣。歲晚情難別,心親事違。恐君天上去,扶病出煙霏。」頗有少陵意態。他如「露濕看花腳, 【 他如露濕看花腳 「他」,原作「也」,連上;諸本作「他」,連下,視文義似連下為工,據改。】 鶯啼欲曉山」,「春消千嶂雪,清逼五湖秋」等句,皆佳。

 大臣賜家廟

本朝大臣賜家廟者:文彥博、蔡京、鄭居中、鄧洵武、余深、侯蒙、薛昂、白時中、童貫、秦檜、楊存中、吳玠、虞允文、史彌遠,凡十四人。

 古婦人

國風云:「豈無膏沐,誰適為容。」又云:「予髮曲局,薄言歸沐。」蓋古之婦人,夫不在家,則不為容飾也。其遠嫌防微,至於如此。杜陵新昏別云:「自嗟貧家女,久致羅襦裳。羅襦不復施,對君洗紅粧。」尤可悲矣。國風之後,唯杜陵不可及者,此類是也。

 碑銘

古人立碑,廟以繫牲,墓以下棺。厥後乃刻歲月,或識事始末,蓋亦因而文之耳。若湯盤銘、太公丹書所載諸銘,亦因所用器物著辭以自警,未嘗為徒文也。後世特立石以紀事述言,而謂之碑銘,與古異矣。杜元凱銘功於二石,一置峴山之上,一沉漢水之中。 【 一置峴山之上一沉漢水之中 晉書卷三四杜預傳作「一沉萬山之下,一立峴山之上」,所敘非漢水。】 韓退之謂張愉曰:「丐我一片石,載二妃廟事,且令後世知有子名。」後世好名之弊,至於如此。

 戒更革

趙韓王為相,置二大甕於坐屏後。凡有人投利害文字,皆置其中,滿即焚之于通衢。李文靖公曰:「沆居重位,實無補萬分,唯中外所陳利害,一切報罷之,惟此少以報國爾。朝廷防制,纖悉備具,或狥所陳請,施行一事,即所傷多矣。」陸象山云:「往時充員敕局,浮食是慚。惟是四方奏請,廷臣面對,有所建置更革,多下看詳。其或書生貴游,不諳民事,輕於獻計,不知一旦施行,片紙之出,兆姓蒙害。每與同官悉意論駁,朝廷清明,常得寢罷。編摩之事,稽考之勤,顧何足以當大官之膳,或庶幾者,僅此可以償萬一耳。」凡此皆至論。夫子曰:「仍舊貫,何必改作?」古人曰,利不什,不變法。甚言更革建置之不可輕也。或曰,若是,則將坐視天下之弊,而不之救歟?余曰,不然,革弊以存法,可也;因弊而變法,不可也。不守法則弊生,非法之足以生弊也。若韓、范之建明於慶曆者,革弊以存法也;荊公之施行於熙寧者,因弊而變法也。一得一失,蓋可睹矣。 【 蓋可睹矣 「睹」,諸本作「觀」。】 或曰,荊公有志於二帝三王之法度,豈可厚誹乎?余曰,有志於二帝三王,當自格君心始,不當自變法度始。有堯舜之君,則有堯舜之治,有禹湯之君,則有禹湯之治,法度云乎哉!否則,王莽之井田,房琯之車戰,適足以貽千古之誚耳。朱文公云:「浙間學者,推尊史記,謂夏紀贊用行夏之時事, 【 夏紀贊用行夏之時事 「行」字原無,依下「商紀贊用乘殷之輅事」句,據諸本補。】 商紀贊用乘殷之輅事,至高祖紀贊則曰:朝以十月,黃屋左纛。譏其不用夏時商輅也。遷之意,誠恐是如此。但若使高祖真能行夏時、乘商輅,亦只是漢高祖,終不可謂之禹湯。」

 潘默成

潘良貴,字子賤,自少有氣節,崇觀間為館職,不肯遊蔡京父子間。使淮南,不肯與中官同燕席。靖康召對,力論時宰何(上鹵下木)、唐恪誤國。未幾,言皆驗。建炎初,召為右司諫, 【 召為右司諫 考宋史卷三七六潘良貴傳,潘良貴於高宗即位後,召為「左司諫」。】 首論亂臣逆黨,當用重法以正邦典,壯國威,且及當時用事者姦邪之狀,大為汪、黃所忌。書奏三日,左遷而去,復召為右史。從臣向子諲奏事,高宗因與論筆法,言久不輟。子賤舉笏近前,厲聲曰:「向子諲以無益之言,久瀆聖聽!」 【 久瀆聖聽 「聽」,原誤作「德」,據諸本改。】 叱之使下。左右皆膽落,由是又去國。晚年力量尤凝定,秦檜勢正炎炎,冷處一角,笑傲泉石。作三戒說,深以在得之規,痛自警勵。秦雖令人致語,亦不答。自少至老,出入三朝,而前後在官不過八百六十餘日。所居僅蔽風雨,郭外無尺寸之田。經界法行,獨以丘墓之寄,輸帛數尺而已。有磨鏡帖行於世,言讀書者,將以治心養性,如用藥以磨鏡也。若積藥鏡上,而不加磨治,未必不反為鏡累,張禹、孔光是已。其大意如此,世以為名言。子賤自號默成居士。

 諸葛武侯

伊尹,祿之以天下,不顧也;繫馬千駟,弗受也。天下信之久矣,故事湯事桀,廢辟復辟,不惟天下不以為疑,而桀與太甲亦無一毫疑忌之心。東坡論之曰:「辦天下之大事者,有天下之大節者也。立天下之大節者,狹天下者也。夫以天下之大,而不足以動其心,則天下之大節有不足立,而大事有不足辦者矣。」此論甚當。後世唯諸葛武侯有伊尹風味。其草廬三顧而後起,與耕莘聘幣,已略相類。觀其告後主曰:「臣成都有桑八百株,薄田十五頃,子弟衣食,自有餘饒。臣身在外,別無調度, 【 別無調度 「別無」,三國志卷三五諸葛亮傳作「無別」。】 不別治生,以長尺寸。若死之日,不使庫有餘帛,廩有餘粟, 【 庫有餘帛廩有餘粟 同上書同傳作「內有餘帛,外有贏財」。】 以負陛下。」觀此言,則其視富貴為何等物!故先主臨終謂之曰:「嗣子可輔,輔之;如其不然, 【 如其不然 同上書同卷作「如其不才」。】 君可自取。」非先主照見孔明肝膽,其肯發此言!雖然先主、孔明魚水相得,發此言無難也,此言之發,後主與左右固皆聞之矣。後主非明君也,左右非無讒慝也,孔明所謂諸有作姦犯科者,宜付外廷論刑,所以繩束左右者,非不甚嚴也。而當時曾無一人敢興單辭之謗,後主倚信,亦卒無纖芥之疑,何哉?只緣平時心事暴白,足以取信上下故也。自三代而後,可謂絕無而僅有矣。後之君子,爭一階半級,雖殺人亦為之。自少至老,貪榮嗜利如飛蛾之赴燭,蝸牛之升壁,青蠅之逐臭,而曰我能立大節,辦大事,其誰能信之!

 肴核對答

楊東山嘗為余言:「昔周益公、洪容齋嘗侍壽皇宴。因談肴核,上問容齋:『卿鄉里何所產?』容齋,番昜人也。對曰:『沙地馬蹄鱉,雪天牛尾狸。』又問益公,公廬陵人也。對曰:『金柑玉版筍,銀杏水晶蔥。』上吟賞。又問一侍從,忘其名,浙人也,對曰:『螺頭新婦臂,龜腳老婆牙。』四者皆海鮮也,上為之一笑。某嘗陋三公之對。昔某帥五羊時,漕倉市舶三使者,皆閩浙人,酒邊各盛言其鄉里果核魚蝦之美。復問某鄉里何所產,某笑曰:『他無所產,但產一歐陽子耳。』三公笑且。」

 初筮謁郡

楊東山言:「某初筮為永州零陵主簿, 【 初筮為永州零陵主簿 「筮」,明活字本作「仕」,均可通。】 太守趙謐字安卿,丞相元鎮子也。初參之時,客將傳言,待眾官退卻請主簿。客退,趙具冠裳,端坐堂上。 【 端坐堂上 「坐」,諸本作「立」。】 凡再請,某不動,三請,某解其意,遂庭趨一揖,上階稟,逐一還他禮數。既畢,立問何日交割,稟以欲就某日。答云:『可一面交割。』一揖徑入,更不與言延坐。 【 更不與言延坐 「與言」二字諸本無。】 某退,而抑鬱幾成疾。以書白誠齋,欲棄官而歸。誠齋報曰:『此乃教誨吾子也,他日得力處當在此。』某意猶未平,後涉歷稍深,方知此公善教人,尚有前輩典刑。」朱文公曰:「人家子弟,初出仕宦, 【 初出仕宦 「宦」,原誤作「官」,據諸本改。】 須是討喫人打罵底差遣,方是有益。」亦此意。

 柔福帝姬

漢昭帝時,夏陽男子成方遂居湖,有故太子舍人謂之曰:「子貌甚似衛太子。」方遂利其言,乃乘黃犢車詣北闕,自稱衛太子。公卿以下,莫敢發言。雋不疑後至,叱吏收縳,竟得其姦。靖康之亂,柔福帝姬隨北狩。建炎四年,有女子詣闕,稱為柔福,自虜中潛歸。詔遣老宮人視之,其貌良是,問以宮禁舊事,略能言彷彿,但以足長大疑之。女子顰蹙曰:「金人驅迫如牛羊,跣足行萬里,寧復故態哉?」上惻然不疑其詐,即詔入宮,授福國長公主,下降高世榮。汪龍溪行制詞云:「彭城方急,魯元嘗困於面馳;江左既興,益壽宜充於禁臠。」資妝一萬八千緡。紹興十二年,顯仁太后回鑾,言柔福死于虜中久矣,始知其詐。執付詔獄,乃一女巫也。嘗遇一宮婢,謂之曰:「子貌甚類柔福。」因告以宮禁事,教之為詐。遂伏誅。前後請給錫賚計四十七萬九千緡。古今事未嘗無對,成方遂遇雋不疑,故其詐不行。此女巫若非顯仁之歸,富貴終身矣。

 鬻祠廟

荊公行新法,鬻坊場河渡,司農又請并祠廟鬻之。官既得錢,聽民為賈區,廟中穢雜喧踐,無所不至,張安道知南京,上疏言:「宋王業所基也,而以火德王。 【 以火德王 「德」,諸本無。】 閼伯封於商丘,以主大火,微子為宋始封,此二祠者,獨不可免於鬻乎?」神考覽之震怒,批曰:「慢神辱國,無甚於斯!」於是天下祠廟皆得免鬻。近時豫章嘗於孺子亭賣酒,劉潛夫題詩云:「孺子亭前插酒旗,遊人那解薦江蘺。白鷗欲下還飛起,曾見當年解榻時。」帥聞之,亟令住賣。嘉定間,臨安西湖上三賢堂亦賣酒,太學士人題詩云:「和靖東坡白樂天,幾年秋菊薦寒泉。如今往事都休問,且為官司趁酒錢。」府尹聞之,亦愧而止。

 蘄黃二守

嘉定辛巳三月,金人圍黃州,詔馮榯援蘄黃。榯遷延不進,黃州守何大節,字中立,召僚佐告之曰:「城危矣,而救不至,諸君多有親老,且非守土之臣,可以死,可以無死。」乃各予以差出之檄,使為去計。自取郡印佩之,誓以死守。一夕,輿兵忽奔告曰:「城陷矣!」擁之登車,纔出門,虜兵已紛集,大節竟自沉于江。未一月,又陷蘄州。守李誠之,字茂欽,手殺其妻子奴婢,然後自殺,官屬多死之。朝廷褒贈誠之,且為立廟。而寧宗帝紀書「大節棄城遁」。二人皆出太學。劉潛夫詩云:「淮堧便合營雙廟,太學今方出二儒。」又云:「世俗今猶疑許遠,君王元未識真卿。」蓋為中立解嘲。然等死耳,茂欽果決,是以全節。中立遲懦,是以敗名。忠臣義士,可以鑒矣。

 儉約

李若谷為長社令,日懸百錢於壁,用盡即止。東坡謫齊安,日用不過百五十。每月朔,取錢四千五百,斷為三十塊,掛屋梁上,平旦用畫叉挑取一塊, 【 平旦用畫叉挑取一塊 「叉」,原誤作「又」,據寬文本並稗海本改。】 即藏去。又以竹筒貯用不盡者,以待賓客。云:「此賈耘老法也。」又與李公擇書云:「口腹之欲,何窮之有!每加節儉,亦是惜福延壽之道。」張無垢云:「余平生貧困,處之亦自有法。每日用度不過數十錢, 【 每日用度不過數十錢 「錢」,原作「金」,據稗海本改。下同。】 亦自足,至今不易也。」有客自耒陽來,言鄭亨仲日以數十錢懸壁間,椒桂蔥薑皆約以一二錢。曰:「吾平生貧苦,晚年登第,稍覺快意,便成奇禍。今學張子韶法,要見舊時虀鹽風味甚長久也。」仇泰然守四明,與一幕官極相得。一日問及:「公家日用多少?」對以「十口之家,日用一千」。泰然曰:「何用許多錢?」曰:「早具少肉,晚菜羹。」泰然驚曰:「某為太守,居常不敢食肉,只是喫菜,公為小官,乃敢食肉,定非廉士。」自爾見疏。余嘗謂節儉之益非止一端,大凡貪淫之過,未有不生於奢侈者。儉則不貪不淫,是可以養德也。 【 是可以養德也 「可」字原無,審下句式,蓋脫,據諸本補。】 人之受用,自有劑量,省嗇淡泊,有久長之理,是可以養壽也。醉醲飽鮮,昏人神志,若疏食菜羹,則腸胃清虛,無滓無穢,是可以養神也。奢則妄取苟求,志氣卑辱,一從儉約,則於人無求,於己無愧,是可以養氣也。故老氏以為一寶。

 斷決

吳請成於越,勾踐欲許之,范蠡不可。楚求和於漢,高帝欲許之,張良不可。此霸王成否之機也。二子亦明決矣哉。故曰,懦者事之賊。 【 懦者事之賊 「懦」,原誤作「需」,據諸本改。】 又曰,當斷不斷,反受其亂。

 臣諂主愚

桓玄竄位,登御床,地忽陷,群臣失色。殷仲文曰:「良由聖德深厚,地不能載。」玄大悅。南燕汝水不冰,燕王超惡之,李超曰: 【 李超曰 「李超」,名犯南燕主慕容超諱。資治通鑑卷一一四晉安帝義熙四年載:「南燕汝水竭;河凍皆合,而澠水不冰。南燕主超惡之,問於李宣,對曰:『澠水無冰,良由逼帶京城,近日月也。』超大悅,賜朝服一具。」據此,「李超」當為「李宣」之誤。又,前云「汝水不冰」,亦當為「澠水不冰」之誤。】 「良由逼帶京城,近日月也。」燕王亦大悅。下諂上愚,可發一笑。

 鍼熨道人

朱文公有足疾,嘗有道人為施鍼熨之術,旋覺輕安。公大喜,厚謝之,且贈以詩云:「幾載相扶藉瘦笻,一鍼還覺有奇功。出門放杖兒童笑,不是從前勃窣翁。」道人得詩徑去。未數日,足疾大作,甚於未鍼時。亟令人尋逐道人,已莫知其所往矣。公歎息曰:「某非欲罪之,但欲追索其詩,恐其持此誤他人爾。」

 檀弓脫句

禮記檀弓:子貢曰:「泰山其頹,則吾將安仰?梁木其壞,哲人其萎,則吾將安倣?」吾郡劉尚書美中家有古本禮記,「梁木其壞」之下,有「則吾將安仗」五字。

 女戒

朱文公嘗病女戒鄙淺,欲別集古語成一書。立篇目曰正靜,曰卑弱,曰孝愛, 【 曰孝愛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五與劉子澄書下有「曰勤謹」三字。】 曰和睦,曰儉質,曰寬惠,曰講學。且言如杜詩云,「嗟汝未嫁女,秉心鬱忡忡,防身動如律,竭力機杼中」。凡此等句,便可入正靜,他皆倣此。嘗以書屬靜春先生劉子澄纂輯,迄不能成。公蓋欲以配小學書也。

 二老相訪

慶元間,周益公以宰相退休,楊誠齋以秘書監退休,實為吾邦二大老。益公嘗訪誠齋于南溪之上,留詩云:「楊監全勝賀監家, 【 楊監全勝賀監家 「楊監」,原誤作「楊鑒」,據諸本改。】 賜湖豈比賜書華? 【 賜湖豈比賜書華 原下有夾注云:「『誠齋』二字,光宗御書。」】 回環自闢三三徑, 【 回環自闢三三徑 原下有夾注云:「誠齋東園有三三徑,其詩云:『三徑初開自蔣卿,再開三徑是淵明。誠齋奄有三三徑,一徑花開一徑行。』」】 頃刻能開七七花。 【 頃刻能開七七花 「能」,楊萬里退休集上巳日周丞相少保來訪敞盧留詩為贈作「常」。】 門外有田供伏臘, 【 門外有田供伏臘 「供」,退休集作「聊」。】 望中無處不煙霞。卻慚下客非摩詰, 【 卻慚下客非摩詰 「慚」,退休集作「愁」。】 無畫無詩只謾誇。」誠齋和云:「相國來臨處士家,山間艸木也光華。 【 山間艸木也光華 「木」,退休集誠齋和詩作「色」。】 高軒行李能過李,小隊尋花到浣花。留贈新詩光奪月,端令老子氣成霞。未論藏去傳貽厥,拈向田夫野老誇。」好事者繪以為圖,誠齋題云:「平叔曾過魏秀才,何如老子致元台。蒼松白石青苔徑, 【 蒼松白石青苔徑 「白石」,退休集作「翠竹」。】 也不傳呼宰相來。」用魏野詩翻案也。厥後誠齋冢嗣東山先生伯子,端平初累辭召命,以集英殿脩撰致仕家居,年八十。雲巢曾無疑,益公門人也,年尤高,嘗攜茶袖詩訪伯子。其詩云:「褰衣不待履霜回,到得如今亦樂哉!泓潁有時供戲劇,軒裳無用任塵埃。眉頭猶自懷千恨,興到何如酒一杯?知道華山方睡覺,打門聊伴茗奴來。」 【 打門聊伴茗奴來 「茗」,原誤作「客」,據諸本改。】 伯子和云:「雪舟不肯半塗回,直到荒林意盛哉!籬菊苞時披宿霧,木犀香裏絕纖埃。錦心繡口垂金薤,月露天漿貯玉杯。八十仙翁能許健,片雲得得出巢來。」其風味庶幾可亞前二老云。無疑博學工文,尤精考訂,有本朝新舊官制考行於世。以隱逸召為祕閣校勘,吾黨之士多勸其毋出,而無疑竟出。先君竹谷老人送以詩云:「泰華山人上赤墀,上嗟安在見何遲。老於尚父投竿日,少似轅生對策時。怨鶴驚猿辭舊隱,鞭鸞笞鳳總新知。早陳經國平邊策,歸領雲巢舊住持。」無疑立朝逾年,除大社令,未及有所開陳,奉祠而歸,年九十乃終。 【 年九十乃終 原「年」下衍一「僅」字,據諸本刪。】

 漢二獻

周益公云:漢二獻皆好書,而其傳國皆最遠。士大夫家,其可使讀書種子衰息乎?

 風香

杜陵詩云,「色難臭腐食風香」。 【 色難臭腐食風香 「臭」,九家集注杜詩卷一一韓諫議注作「腥」。】 色難臭腐,用仙家王方平事。獨「食風香」三字,解者不註所出。余觀佛書云,凡諸所嗅風與香等。意杜陵用此。

 示儉

宋高祖留葛燈籠、麻蠅拂於陰室,唐太宗留柞木梳、黑角篦於寢宮,以此示後,後世猶奢。

 識字

西漢諸儒,揚子雲獨稱識字。韓文公云:「凡為文者,宜略識字。」則識字豈易乎哉?晁景廷晚年日課識十五字。 【 晁景廷 諸本作「晁景迂」,未詳孰是。】 楊誠齋云:「無事好看韻書。」

 萬卷百車

唐李渤問歸宗禪師曰:「須彌納芥子,僕即不疑。芥子藏須彌,恐無是理。」歸宗曰:「人言學士讀萬卷書,是否?」渤曰:「然。」歸宗曰:「是心如椰子大,萬卷書從何處著?」荊公詩云:「巫醫之所知,瞽史之所業,載車必百兩,獨以方寸攝。」即歸宗之意。余謂一心具一太極,前輩謂鵬摶鶤運,不足計其高深,日升月沉,不足計其廣狹。萬卷百車,又何足道!

 湯武

湯、武應天順人之舉,實出於伊尹、太公。湯五遣伊尹適夏,意亦可見。伊尹既醜有夏,遂相湯伐桀,詩曰:「實維阿衡,實左右商王。」不言湯用伊尹也。書之誓有以地言者,甘誓是也。有以人言者,湯誓是也,有以國言者,秦誓是也。泰誓, 【 泰誓 原誤作「秦誓」,據文義改。】 左傳、孟子皆謂之太誓,古字「泰」「太」通。前輩謂伐商之謀,實本於太公,故以名誓。詩曰:「維師尚父,時維鷹揚。涼彼武王,肆伐大商。」不言武王用太公也。湯、武非富天下之志,於此可見。雖然,夫子則不以是而恕湯、武也。序書之詞曰湯勝夏,曰武王勝殷殺受,未嘗分其罪於伊尹、太公。此與春秋書許世子止趙盾同一筆也。東坡海外論可謂深識周孔之心矣。余嘗疑商之取夏,周之取商,一也。湯崩而太甲不明,甚於成王之幼冲矣。然夏人帖然,未嘗萌蠢動之心。及武王既喪,商人不靖,觀鴟鴞、小毖之詩,悲哀急迫,岌岌然若不可以一朝居,何也?湯放桀於南巢,蓋亦聽其自屏於遠方而終耳, 【 自屏於遠方而終耳 「遠」,諸本作「一」。】 未至如以黃鉞斬紂之甚也。故夏人之痛,不如商人。夫以懷王之死,楚人尚且悲憤不已,有「楚雖三戶,亡秦必楚」之語,況六百年仁恩之所滲漉者哉! 【 六百年仁恩之所滲漉者哉 「漉」,原誤作「灑」,據諸本改。】 當是時,若非以周公之聖,消息彌縫於其間,則周之復為商也決矣。且湯既勝夏,猶有慚德,慄慄危懼, 【 慄慄危懼 「懼」,原誤作「懽」,據諸本改。】 若將隕于深淵。至於武王,則全無此等意思矣。由是論之,湯、武亦豈可並言哉!朱文公云:「成湯聖敬日躋,與盤銘數語,猶有細密工夫,至武王,往往並不見其切己事。」

 景不訓仰

詩曰:「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。」景,明也。謂所行之光明也。世俗有「景仰」、「景慕」之語,遂失其義。妄以「景」訓「仰」,多取前賢名姓,加「景」字於上以為字。如景周、景顏之類,失之矣。前史王景略,近世范景仁,何嘗以景為仰哉?真西山舊字景元,後悟其非,乃改為希元云。

  始皇袁紹

始皇為楚所敗,尚能謝王翦;袁紹為魏所敗,乃至殺田豐。欲不亡,得乎?

 一聯八意

杜陵詩云:「萬里悲秋常作客,百年多病獨登臺。」蓋萬里,地之遠也。秋,時之慘悽也。作客,羈旅也。常作客,久旅也。百年,齒暮也。多病,衰疾也。臺,高迥處也。獨登臺,無親朋也。 【 無親朋也 「朋」,原誤作「明」,據諸本改。】 十四字之間,含八意,而對偶又精確。

鶴林玉露卷之六 乙編

 兄弟偈

法昭禪師偈云:「同氣連枝各自榮,些些言語莫傷情。一回相見一回老,能得幾時為弟兄。」詞意藹然,足以啟人友于之愛。然余嘗謂人倫有五,而兄弟相處之日最長。君臣之遇合,朋友之會聚,久速固難必也。父之生子,妻之配夫,其早者皆以二十歲為率。惟兄弟或一二年,或三四年, 【 或三四年 「三四」,原倒作「四三」,據明活字本乙正。】 相繼而生,自竹馬游嬉, 【 自竹馬游嬉 嬉,諸本作「戲」。】 以至鮐背鶴髮,其相與周旋,多者至七八十年之久。若恩意浹洽,猜間不生,其樂豈有涯哉!近時有周益公以太傅退休,其兄乘成先生以將作監丞退休,年皆八十,詩酒相娛者終其身。章泉趙昌甫兄弟,亦俱隱玉山之下,蒼顏華髮,相從於泉石之間,皆年近九十,真人間至樂之事,亦人間希有之事也。

 烏石題名

嚴州烏石寺在高山之上,有岳武穆飛、張循王俊、劉太尉光世題名。劉不能書,令侍兒意真代書。姜堯章題詩云:「諸老凋零極可哀,尚留名姓壓崔嵬。劉郎可是疏文墨,幾點胭脂涴綠苔。」

 臨事之智

大凡臨事無大小,皆貴乎智。智者何?隨機應變,足以弭患濟事者是也。張乖崖守蜀,兵火之餘,人懷反側。一日,大閱方出,軍眾忽嵩呼。乖崖亦下馬,隨眾東北望三呼,攬轡復行,眾不敢讙。真宗不豫,李文定公以宰相宿內祈禳。時太子尚幼,八大王元儼者,頗有威名,問疾留禁中,累日不出,執政患之。偶翰林司以金盂貯熟水過。問之,曰:「王所需也。」文定取案上墨筆攪水中, 【 文定取案上墨筆攪水中 「中」,原作「令」,連下句。諸本作「中」,案,宋李心傳舊聞證誤卷一引邵氏聞見錄此語作「中」。據改。】 盡黑。王見之大駭,意其為毒也,即上馬去。 【 即上馬去 案,上述李迪事,亦見於邵氏聞見錄。李心傳舊聞證誤卷一嘗辨其誤云:「真宗大漸之夕,李文定與宰執以祈禳宿內殿。時仁宗幼沖,八大王元儼有威名,以問疾留禁中,累日不肯出,執政患之。偶翰林司以金盂貯熟水曰:『王所需也。』文定取案上墨筆攪水中,盡黑,令持去。王見之大驚,意其有毒也,即上馬去。出邵伯溫聞見前錄 案,真宗以乾興元年二月崩,此時李文定得罪,黜知鄆州久矣。」】 文潞公知成都,大雪,會客帳下。 【 會客帳下 「會」字原脫,據諸本補。】 卒有誶語,共拆井亭,燒以禦寒,軍將以聞。公徐曰:「今夜誠寒,亭弊矣,正欲改造,更有一亭,可盡拆為薪。」樂飲如常,明日乃究問先拆亭者,杖而流之。前輩如此類甚多, 【 前輩如此類甚多 「甚」,原誤作「其」,據諸本改。】 皆所謂智也。小而文潞公幼年之浮毬,司馬公幼年之擊甕,亦皆於倉卒之中,有變通之術。世傳趙從善尹臨安,宦寺欲窘之。一日,內索朱紅卓子三百隻,限一日辦。從善命於市中取茶卓一樣三百隻,糊以清江紙,用朱漆塗之,咄嗟而成。兩宮幸聚景園回,索火炬三千枝,限以時刻。從善命於娼家取竹簾束之,頃刻而辦。辛幼安在長沙,欲於後圃建樓賞中秋,時已八月初旬矣。吏白:「他皆可辦,唯瓦難辦。」幼安命於市上每家以錢一百賃簷前瓦二十片,限兩日以瓦收錢,於是瓦不可勝用。嘉熙間,江西峒丁反,吉州萬安宰黃炳,鳩兵守備。一日五更,探報寇且至,炳亟遣巡尉領兵迎敵, 【 炳亟遣巡尉領兵迎敵 「亟」,明活字本作「意」。】 眾皆曰:「枵腹柰何?」 【 枵腹柰何 「枵」,諸本作「空」。】 炳曰:「第速行,飯即至矣。」炳乃率吏輩,攜竹籮木桶沿市民之門曰:「知縣買飯!」時人家晨炊方熟,皆有熱飯熟水,厚酬其直,負之以行。於是士卒皆飽餐,一戰破寇,由此論功,擢守臨川,兼庾節。

 雨晴詩

杜陵詩云:「雨晴山不改,晴罷峽如新。」言或雨或晴,山之體本無改變,然既雨初晴,則山之精神煥然乃如新焉。朱文公寄籍溪胡原仲詩云:「甕牖前頭翠作屏,晚來相對靜儀刑。浮雲一任閑舒卷,萬古青山只麼青。」胡五峰見之,以為有體而無用,乃賡之曰:「幽人偏愛青山好,為是青山青不老,山中雲出雨乾坤,洗出一番青更好。」文公用杜上句意,五峰用杜下句意,然杜只是寫物,二公則以喻道。

 善師

善師者不陳,善陳者不戰。琴以不鼓為妙,棋以不著為高。

 子家羈

子家羈不欲昭公與季氏立異,子家羈豈黨季氏者乎?陳平、周勃不與呂氏立異,平、勃豈黨呂氏者乎?狄仁傑不與武氏立異,仁傑豈黨武氏者乎?處事變者,須識此意。雖然,夫子三都之墮,王陵庭爭之語,駱賓王舉兵之檄,亦不可少也。聲大義者,張膽而明目;定大策者,潛慮而密謀。

 中興賦聯

紹興間,黃公度榜第三人陳脩, 【 黃公度榜第三人陳脩 原「陳」下有夾注云:「名上字係光宗廟諱。」】 福州人,解試「四海想中興之美賦」,第五韻隔對云:「蔥嶺金堤,不日復廣輪之土;泰山玉牒,何時清封禪之塵。」時諸郡試卷多經御覽,高宗親書此聯於幅紙,黏之殿壁。及唱名,玉音云:「卿便是陳脩?」吟誦此聯,凄然出涕,問卿年幾何,對曰:「臣年七十三。」問卿有幾子,對曰:「臣尚未娶。」乃詔出內人施氏嫁之,年三十,貲奩甚厚。時人戲為之語曰:「新人若問郎年幾, 【 新人若問郎年幾 「問」,原誤作「門」,據諸本改。】 五十年前二十三。」其年第五人方翥,興化人,解試「中興日月可冀賦」。一聯云:「佇觀僚屬,復光司隸之儀;忍死須臾,咸泣山東之淚。」亦經御覽,親筆錄記。唱名日,特命加一資。上恢復初志,隨寓發見,感憤如此, 【 感憤如此 「感」,原誤作「咸」,據諸本改。】 而卒於不遂。秦檜之罪,可勝誅乎!

 晏先

淳熙間,廬陵有惡少子曰晏先,以殺人減等流嶺南。行有日,逢其黨二人於市,晏目之曰:「盍免我乎?」二人不應而去。行數日,送徒者節其飲食,有害之之意。一夕,止旅舍,二人者忽來,為酒饌饗晏及送徒者,盡夕歌呼,至曉偕行。過荒林間,二人以白金一笏擲于地,抽刃言曰:「晏,吾兄弟也,汝能釋使逃,請以此金為謝,不然,不能俱生矣!」送徒者欣然破械縱去,為疑冢道傍而反。越三十年,晏自淮駕巨艦來歸,貲貨鉅萬。訪二人,皆死矣,妻子方貧,不能自活。晏哭祭其墓,盡哀,厚遺其妻子乃去。鄭毅夫過朱亥墓詩云:「高論唐虞儒者事,賣君負國豈勝言。憑君莫笑金椎陋,卻是屠沽解報恩。」 【 卻是屠沽解報恩 「屠沽」,原作「申屠」,據諸本改。】 諒哉!

 老馬

韓子:「管仲、隰朋從桓公伐孤竹,春往而冬反,迷惑失道。管仲曰:『老馬之智可用也。』乃放老馬而隨之,遂得道焉。」杜陵詩云:「古來存老馬,不必取長途。」用此事也。東坡代滕達道疏云:「自念舊臣,譬之老馬,雖筋力已衰,不堪致遠,而經涉險阻,粗識道路。」又用杜詩意。

 師子驄

唐太宗末年,讖家明言女主昌,又明言為武氏,又明言其人已在宮中,乃以疑似殺李君羡,過矣。則天當時特一宮嬪,誠無可疑之跡,然史載太宗有駿馬曰「師子驄」,極猛悍,太宗親控馭之,不能馴。則天時侍側曰:「惟妾能制之。」太宗問其術,對曰:「妾有三物,始則捶以鐵鞭,不服,則擊以鐵撾;又不服,則以匕首斷其喉爾。」由此觀之,其英烈猛厲之氣,亦自發露,特太宗不之覺耳。則天後來駕馭群臣,專用此術。

 無思無為

袁和叔云:「非木非石,無思無為。」楊敬仲深愛其語, 【 楊敬仲深愛其語 「愛」,原誤作「受」,據諸本改。】 故銘其墓曰:「和叔之覺,人所未知。非木非石,無思無為。」蓋以為造極之語也。然余觀蘇潁濱論語解云:「火必有光,心必有思。聖人無思,非無思也。外無物,內無我,物我既盡,心全而不亂。物至而知可否,可者作,不可者止。因其自然,而吾未嘗思,未嘗為,此所謂無思無為也。如使頑然不動,與木石為偶,而謂之無思無為,則亦何以通天下之故哉!」此說即和叔之說也,豈敬仲未之見耶?禪家去昏散病,絕斷常坑,蓋昏與斷,則如木如石矣;散與常,則妄思妄為矣。又云:「貴真空,不貴頑空,蓋頑空,則頑然無知之空,木石是也。若真空,則猶之天焉,湛然寂然,元無一物,然四時自爾行,百物自爾生,粲為日星,滃為雲霧,沛為雨露,轟為雷霆,皆自虛空生,而所謂湛然寂然者,自若也。」潁濱深味禪說, 【 深味禪說 「說」,原誤作「悅」。】 故其論亦此意。

 養雞養虎

內繕己性,當如紀渻之養雞;外順物性,當如顏闔之養虎。

 了死生

淵明詩云:「既來孰不去,人理固有終。居常待其盡,曲肱豈傷冲。」此脩身俟死之意也,可謂了死生矣。謝溪堂詩云:「淵明從遠公,了此一大事。」余謂淵明性資高邁,豈待從遠公而後了? 【 豈待從遠公而後了 「待」,原誤作「特」,據諸本改。】 況其言曰:「得知千載外,上賴古人書」;又曰:「羲農去我久,舉世少復真,汲汲魯中叟,彌縫使其淳。」則其於六經孔孟之書,固已探其微矣,於了死生乎何有?

 晚唐詩人

晚唐詩綺靡乏風骨, 【 晚唐詩綺靡乏風骨 「乏」,原誤作「之」,據諸本改。】 或者薄之,且因王維、儲光羲輩,而并薄其人。然氣節之士,亦往往出於其間。昭宗末年,朱溫篡形已成。韓偓在翰林,蘇檢數為經營入相,偓怒曰: 【 偓怒曰 「怒」,原誤作「恕」,據諸本改。】 「公不能有所為,今朝夕不濟,乃欲以此相汙耶!」昭宗欲相偓,偓辭,而薦趙崇。崔胤怒,使溫譖而逐之。昭宗與之泣別,偓泣曰:「臣得遠貶,及死乃幸,不忍見篡弒之辱也。」司空圖初為禮部員外郎,棄官隱居王官谷,累徵不起,柳璨以詔書徵之,圖懼,詣洛陽入見,佯為衰野,墜笏失儀。乃下詔以為傲代釣名,放還山。羅隱乾符中舉進士十上不第, 【 乾符中舉進士十上不第 「十上不第」,疑為「六上不第」之誤。案,舊五代史卷二四羅隱傳附注引五代史補云:「羅隱在科場,恃才傲物,尤為公卿所惡,故六上不第。」又,明活字本無「十上」二字,蓋脫。】 黃巢亂,歸依錢鏐。及朱溫篡,詔至, 【 及朱溫篡詔至 明活字本「篡」下有一「位」字。】 痛哭勸鏐舉義,鏐不能從。溫聞其名,以諫議大夫招之,不就,事鏐終於著作佐郎。 【 事鏐終於著作佐郎 案,舊五代史卷二四羅隱傳云:「唐廣明中,(羅隱)因亂歸鄉里,節度使錢鏐辟為從事。開平初,太祖以右諫議大夫徵,不至。魏博節度使羅紹威密表推薦,乃授給事中。年八十餘,終於錢塘。」此證羅隱並非不仕梁,又證羅隱非「終於著作佐郎」。此事亦見於同卷附注引宋韓淲澗泉日記記載:「唐光啟三年,吳越王表奏為錢塘令,遷著作郎,辟掌書記。天祐三年充判官。梁開平二年,授給事中。三年,遷發運使。是年卒,葬於定山鄉。」據此,羅氏所云當誤。】 若三子者,又可以晚唐詩人薄之乎?

 詩疊字

詩有一句疊三字者,如吳融秋樹詩云「一聲南鴈已先紅,摵摵凄凄葉葉同」是也。有一句連三字者,如劉駕云「樹樹樹梢啼曉鶯,夜夜夜深聞子規」是也。有兩句連三字者,如白樂天云「新詩三十軸,軸軸金玉聲」是也。有三聯疊字者,如古詩云「青青河畔草,鬱鬱園中柳,盈盈樓上女,皎皎當窗牖,娥娥紅粉妝,纖纖出素手」是也。有七聯疊字者,昌黎南山詩云「延延離又屬,夬夬叛還遘, 【 夬夬叛還遘 「夬夬」,原誤作「尺尺」,據諸本並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卷一南山詩改。】 喁喁魚闖萍,落落月經宿,誾誾樹牆垣,巘巘架庫廐,參參削劍戟,煥煥銜瑩琇, 【 煥煥銜瑩琇 「銜」,南山詩作「御」。】 敷敷花披萼,闟闟屋摧霤,悠悠舒而安,兀兀狂以狃,超超出猶奔,蠢蠢駭不懋」是也。近時李易安詞云:「尋尋覓覓,冷冷清清,凄凄慘慘戚戚」,起頭連疊七字,以一婦人,乃能創意出奇如此。

 應世守己

無可無不可,應世法也。有為有不為,守己法也。

 韓璜廉按

紹興中,王鈇帥番禺,有狼藉聲。朝廷除司諫韓璜為廣東提刑,令往廉按。憲治在韶陽,韓纔建臺,即行部詣番禺。王憂甚,寢食幾廢。有妾故錢塘娼也,問主公何憂,王告之故。妾曰:「不足憂也,璜即韓九,字叔夏,舊游妾家,最好歡。須其來,強邀之飲,妾當有以敗其守。」已而韓至,王郊迎,不見,入城乃見,岸然不交一談。次日報謁,王宿治具於別館,茶罷,邀游郡圃,不許,固請,乃可。至別館,水陸畢陳,伎樂大作,韓踧踖不安。王麾去伎樂,陰命諸娼淡妝,詐作姬侍,迎入後堂劇飲。酒半,妾於簾內歌韓昔日所贈之詞,韓聞之心動,狂不自制,曰:「汝乃在此耶!」即欲見之,妾隔簾故邀其滿引,至再至三,終不肯出,韓心益急。妾曰:「司諫曩在妾家,最善舞,今日能為妾舞一曲,即當出也。」韓醉甚,不知所以,即索舞衫,塗抹粉墨,踉蹡而起。忽跌于地,王亟命索轎, 【 亟命索轎 「轎」,諸本作「輿」。】 諸娼扶掖而登,歸船昏然酣寢。五更酒醒,覺衣衫拘絆,索燭覽鏡,羞媿無以自容。即解舟還臺,不敢復有所問。此聲流播,旋遭彈劾,王迄善罷。夫子曰:「棖也欲,焉得剛?」韓璜之謂矣。

 伯夷太公

太公之鷹揚,伯夷之叩馬,道並行而不相悖也。太公處東海之濱,進而以功業濟世。伯夷處北海之濱,退而以名節勵世。二老者,天下之大老也。故各為世間辦一大事,可謂無負文王之所養矣。使伯夷出而任太公之事,則太公亦必退而為伯夷之事,所謂易地則皆然。切意二老受文王之養, 【 切意二老受文王之養 「切意」,疑為「竊意」之誤。】 平居暇日,同堂合席,念王室之如燬,固欲起而救亂,思冠冕之毀裂,又恐因而階亂,故水火相濟,鹽梅相成,各以一事自任。如三仁之自獻自靖,或殺身以全節,或歸周以全祀,或佯狂以全道,均不失本心之德而已矣,豈故相矛盾者哉!觀伯夷之諫,太公扶而去之曰義士,意可見矣。

 擒虎尋龍

紹興乙卯,以旱禱雨。諫議大夫趙霈上言:「自來祈禱,斷屠止禁豬羊,今後請禁鵝鴨。」時胡致堂在西掖,見之笑曰:「可謂鵝鴨諫議矣,聞虜中有龍虎大王,請以鵝鴨諫議當之。」嘉定中,察院羅相上言,越州多虎,乞行下措置, 【 乞行下措置 「乞」,原誤作「氣」,據諸本改。下同。】 多方捕殺。正言張次賢上言:「八盤嶺乃禁中來龍,乞禁人行。」太學諸生遂有羅擒虎、張尋龍之對。

 自警詩

胡澹庵十年貶海外,北歸之日,飲于湘潭胡氏園,題詩云:「君恩許歸此一醉,傍有梨頰生微渦。」謂侍妓黎倩也。厥後朱文公見之,題絕句云:「十年浮海一身輕, 【 十年浮海一身輕 「浮海」,朱文公文集卷五宿梅溪胡氏客館觀壁間題詩自警二絕之二作「湖海」。】 歸對黎渦卻有情。世上無如人欲險, 【 世上無如人欲險 「上」,同上書同卷作「路」。】 幾人到此誤平生。」文公全集載此詩,但題曰「自警」云。余觀東坡志林載張元忠之說曰:蘇子卿嚙雪啖氈,蹈背出血, 【 蹈背出血 原作「蹈血出背」,義不可通。漢書卷五四蘇武傳有「蹈其背以出血」語,據改。案,此誤王太岳等輯四庫全書考證一書亦指出。】 可謂了死生之際矣。然不免與胡婦生子,而況洞房綺繡之下乎?乃知此事未易消除。文公之論澹庵,亦猶張元忠之論蘇子卿也。近時劉叔友論劉、項曰: 【 劉叔友 諸本作「鄭叔友」,未詳孰是。】 項王有吞嶽瀆意氣,咸陽三月火, 【 咸陽三月火 「月」,原誤作「日」,今以意改。】 骸骨亂如麻,哭聲慘怛天日,而眉容不斂,是必鐵作心肝者。然當垓下訣別之際,寶區血廟, 【 寶區血廟 「區」,明活字本作「軀」。】 了不經意,惟眷眷一婦人,悲歌悵飲,情不自禁。高帝非天人歟?能決意於太公、呂后,而不能決意於戚夫人。杯羹可分,則笑嫚自若。羽翼已成,則欷歔不止。乃知尤物移人,雖大智大勇不能免。由是言之,「世上無如人欲險」,信哉!

 虞賓

堯不以天下與丹朱而與舜,世皆謂聖人至公無我, 【 聖人至公無我 「我」,明活字本作「私」。】 知愛天下而不知愛其子。余謂帝堯此舉,固所以愛天下也,尤所以愛丹朱也。異時雲行雨施,萬國咸寧,虞賓在位,同其福慶,則安家而厚蒼生,兩得之矣。若使其以傲虐之資, 【 其以傲虐之資 「虐」,原誤作「虞」,據諸本改。】 輕居臣民之上,則毒痡四海,不有南巢之放,必有牧野之誅,尚得為愛之乎?曾子曰:「君子愛人以德。」龐德公曰:「吾遺子孫以安。」堯舜之於子,亦不過愛之以德,遺之以安耳。故愛子者,人之常情也,堯舜豈外人之常情以為異哉?故其書曰「典」。

 信美樓記

項平甫作信美樓記云:「王仲宣之言曰:『雖信美非吾土兮, 【 雖信美非吾土兮 據文選卷一一王粲登樓賦,「信美」下當有一「而」字。】 曾何足以少留。』自仲宣至今,千有餘年,文士一詞,曰『此思歸之曲也』。曾未有考其文而論其心者。蓋仲宣,漢貴公孫也。少依王室,世受國恩,雖遯身南夏,而繫志西周,彼以為撫清、漳、曲、沮之流,不若灞、滻、涇、渭之速清也;覽昭丘、陶牧之勝,不若終、嵕、吳、華之亟平也。冀道路之一開,憂日月之逾邁,故戛然以是為不可久留。蓋士之出處不齊久矣。充仲宣之賦,當與子美岳陽樓五言,太白鳳凰臺長句同帙而共編,不當與張翰思吳之歎,班超玉門之書,馬援浪泊西里之念,雜然為一議狀也。」平甫此論,得仲宣之心矣。仲宣不依曹、黃、二袁, 【 仲宣不依曹黃二袁 「黃」,原誤作「宣」,據諸本改。】 而依劉表,意亦可見。故仲宣之忠於漢,陶淵明之忠於晉,羅昭諫之忠於唐,皆詩人文士之識大義有氣節者。樓乃胡仲方為荊南撫幹時所建,楊誠齋題詩云:「大資孫子大參孫, 【 大資孫子大參孫 誠齋退休集寄題信美樓二首之一作「大資孫子大參甥」。】 磊隗胸中萬卷橫。樓上已堆千古恨,晚潮更作斷腸聲。」「古有仲宣今仲方,二樓分貯一秋江。散懷幸有杯中物, 【 散懷幸有杯中物 「物」,同上書作「月」。】 莫下南窗下北窗。」 【 古有仲宣今仲方 【 至】 莫下南窗下北窗 以上二十八字諸本無。】 亦平甫之意也。

 朱溫母兄

朱溫父誠,以五經教授鄉里,號朱五經。溫為節度使,其母王氏猶傭食蕭縣劉崇家。始迎以歸,溫舉觴為壽,啟曰:「朱五經平生讀書,不登一第,有子為節度使,無忝於先人矣。」母惻然良久,曰:「汝能至此,可謂英特,然行義未必如先人也。」賢哉此媼,深哉此言。其於朱五經之學,必概嘗有聞矣。溫篡位之日,與宗戚飲博。酒酣,其兄全昱,忽投瓊擊盆中迸散,睨曰:「朱三,爾碭山一百姓,從黃巢為盜,天子用汝為四鎮節度使,於汝何負?而滅唐家三百年社稷!吾行見汝赤其族矣,何以博為?」全昱此言,亦甚賢也。然則溫之父賢,母又賢,兄又賢,獨溫凶德耳。荀卿謂人性惡,其然,豈其然乎?

 詩文反句

杜詩有反言之者,如云「久(扌弃)野鶴如雙鬢」,若正言之,當云「雙鬢如野鶴」也。又云「黃鵠高於五尺童,化為白鳧似老翁」,若正言之,當云「五尺童時似黃鵠,化為老翁似白鳧」也。他如「紅豆啄殘鸚鵡粒,碧梧棲老鳳凰枝」亦然。左氏傳曰「室於怒,市於色」,曾南豐曰「室於議,塗於歎」,皆如此類。